文 / Doco（王文萱） 【MIYABI日本傳統文化】
圖 / J.infidel Su（蘇娟娟） 【午后的插畫】
記憶中，我第一把擁有的日本扇子，是為了上茶道課所購入的「茶扇」。
那是一把大約只有十五公分長的扇。雖然每星期上茶道課都得拿出來使用，但上面的花樣，我卻不怎麼記得清楚。「這是用來表示人與人的界線，行禮時用的，不是用來打開搧風的。」茶道老師說。原來「扇子」的功能，不是只有搧風而已啊！我心想。大概只有在購入時，我曾仔細打開瞧了瞧上面的花紋，自此之後，我幾乎沒打開過這把茶道用的茶扇。
第二把扇子，是「日本舞踊」用的扇。
我第一次參加京都藝術中心舉辦的「Traditional Theater Training（傳統戲劇訓練）」，是學習日本舞踊。除了日本舞踊的組別以外，還有能、狂言的分組課程。記得在剛開始的團體課程上，主辦單位要大家依組別購買「扇」，我這才知道，日本舞踊、能、狂言，表演時雖然都手持扇子，但所用的扇子，卻各自不同。正確說來，日本的許多傳統藝能，都使用扇子，但每種扇子的大小及形狀，都有些許差異，甚至連同種藝能的不同流派，也會使用不同花紋的扇子來代表。
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星期當中，我每天學習與扇子共處。
日本舞踊──日本傳統的舞蹈藝術，雖然表演時偶爾也使用各種大小道具，但學習使用「舞扇」，可以說是基本功夫。配合舞踊動作，舞扇有時闔、有時開，如何將扇子揮舞得漂亮，便憑技巧了。只見舞踊老師輕輕地一撥弄，舞扇便在手上轉了個圈，又漂亮地落回手掌當中，舞扇像極了花式溜冰選手，做著跳躍、轉圈、落地的高難度動作。
第二年，我參加的是「能」組別。理所當然地，又購入了一把「能」所用的「能扇」。我學的流派是「觀世流」，因此這把扇面上有著被稱作「觀世水」的流水文樣。能扇比起舞扇，更大了些，長度約三十三公分。
「能」當中也跳舞。有些動作與日本舞踊有相似之處，但整體來說，「能」還有濃厚的劇情元素，因此能扇的運用，更具象徵意義、千變萬化。若只打開兩截，可以當作武士手中的太刀，若將扇疊起一截、用左手擋在前方，則成了盾。有時可成為僧侶手中的筆、有時又成了武人手中的弓箭。我一開始學的劇目是平家下場落魄的武士《經正》，故事描寫平經正死後亡魂現身，訴說心中苦痛及憤怒。其中有許多耍太刀的動作，但我一介運動神經極差的弱女子，在舞台上揮著花拳繡腿，只怕平經正地下有知，必定怒不可遏吧。
能樂老師說，「能」這種傳統藝能，原本是奉獻給神明的，若空著手，對神佛為不敬，因此要手持「扇」。我也在書中讀過，「扇」自古便是神靈依附的憑藉，「搧風」則有與神靈接近之意。武士在戰場上搧著「扇」，則是希望藉此神威，守護軍隊、祈求勝利。「扇」的意義如此尊貴且深刻，因此一般傳統藝能中的扇，並不拿來搧風。雖然我總覺得扇面大，搧起來應當很涼爽才是。
那麼，究竟哪種扇子才能搧風呢？炎暑中專門拿來搧風的，便是「夏扇」了。夏扇分男女，尺寸不同，男性夏扇約22.5公分、女性約19.5公分，是很適合握在手中把玩的大小。扇骨細且數量多，貼著薄薄的紙，紙上有各種圖樣。外子很愛收集這類夏扇，而且他還練就了「啪！」地一聲單手將扇子甩開的「耍帥」技能。我也試著把玩了一陣，沒想到弄巧反成拙，竟然把紙弄了個皺，讓開闔變得不順暢。據說扇子的製作工夫，最了得就是在於是否能易於闔上，並且還能發出「啪！」的清脆聲響。我不經意地失了手，可就枉費製扇職人的心血結晶了。
當我與舞扇相處了三星期、總算感情融洽，並且在舞台上結束了一段發表後，老師送了我們舞扇專用的「扇袋」。那是京都有名製扇老舖的作品，上面繡著細膩的圖樣。我拿到的是橘色的扇袋，老師說，這是依我們各人的印象所選的。老師還在外盒上用毛筆提了我的名字，並簽了名。
「妳們表現得很好！恭喜妳們！」這是嚴肅的老師，第一次對我們展露出微笑。原來老師之前扳起臉孔，甚至讓我偷偷幾度落淚，並不是我們太差，而是她不希望我們在這三個星期當中，有任何鬆懈，希望逼出我們最大的極限。
老師的靈堂與一般非常不同，沒有過多的佈置，就如同她一貫的表演舞台。桌上的櫃子貼了幾張「扇面」，我不太清楚上面題的是什麼字，但猜測應該是老師某齣舞踊劇目中的意象罷。老師怎麼連這種時候，都展露出她獨特的舞台才華及表現力呢。坐在靈前我不禁想起了那嚴苛卻充實的三個星期，並落下了眼淚，花了好久好久才停止。
回到家後，我將唯一的一把舞扇，收進我一直捨不得使用的橘色扇袋當中，並且放進櫃子的深處。對我來說，西川千麗老師──始終是我唯一的、永遠的日本舞踊老師，正因此，也許我在接下來的生涯，不會再次揮舞這把舞扇了吧。我默默地下定了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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